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64章 北去漠上

關燈
第264章 北去漠上

月亮亮汪汪的, 在地上照出一片白色,像是一潭盈盈晃動的水。

嬴寒山用力睜開眼睛,她陷在一攤幹草裏, 頭頂是蓮花花瓣一樣潔白的月亮。

空氣浮動著夏夜獨有的草木氣息, 不知何處傳來淺淡的花香, 有點像忍冬, 有點像薄荷。

“寒山醒了嗎”

萇濯就在她旁邊,穿著一身薄青色的外衫,月光像流水一樣潺潺地從他的頭發上流淌下來。

“沒醒, ”她說, “這還是做夢。”

萇濯睜大眼睛:“……為什麽”

“因為這應該是幾年前在淡河時的那個場景, 那時候躺在你這個位置的, ”她比劃了一下, “是淳於……不對,第五煜。”

薄青色的美人眉梢立刻垂下去了,整個人也蜷縮起來, 仿佛失了水的花枝一樣團成一團。

“我就該在那晚把此人……唔。”

嬴寒山抓住他的袖子打斷即將冒出來的外神發言,把他拽過來, 一團花被迫舒展開, 在稻草上磨磨蹭蹭地靠近她。

“不要什麽奇怪的醋都吃。”她順著袖子下的手腕抓住萇濯的手,夢裏的觸感並不清晰,她只覺得他的指尖也像是月光一樣寒冷。那手指別扭地抖了幾下, 在她掌心裏舒展開來。

“你為什麽在我的夢裏”她問。

望著她的藍色眼睛眨了眨,飛快地移開, 垂下的發絲下皮膚泛起薄薄的紅色。

“我夢到了寒山。”他說。

“夢到”

“嗯, 因為我在寒山心上留下了一部分,所以我夢到你的時候, 就到了你夢裏。”他說,“起先是個噩夢,夢見寒山並不記得我,也並不在意我了。悲切之下四處亂走,就走到了你的夢裏。”

“……”

“嗯。”

“……噗嗤!”

他把頭扭回來,很委屈地看著樂出來的嬴寒山,她抓在手心裏的手指逐漸失去形狀,變成蔓延的花枝纏上她的手腕。“淡河與十裏城,相隔數百裏,寒山能不必脅生雙翅而飛,我卻只能思之念之。”

這話不太對,這話幾乎是在撒嬌了,他分了一支花枝掛在她身上,怎麽算是只能思之念之

月光朦朦朧朧地罩在他身上,萇濯露出一點思索的表情:“寒山悒悒不樂嗎”

“稍微有些事情,但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他點頭:“何時回返呢”

何時回返呢秋天之前吧,秋天這場仗一定要打,也一定要分出勝負來。嬴寒山在稻草裏換了個姿勢:“就在最近了。我要去一趟西北,天漏所在的地方,證完我的道。如果此行順利,那之後就開始籌備秋天那場硬仗。”

第五煜是南方的最後一個對手,在他之後,值得忌憚的就只有那位鐵騎都督。朝廷一直在等待淡河方和哪一位王兩敗俱傷,然後由他們宣布自己是最後的贏家。

這不算投機,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凡朝廷現在還能整頓出一點兵力來,也不至於把希望寄托在兩方惡獸的爭鬥上。

嬴寒山擡手壓了壓眉心,總之,先把天漏的事情處理完。王道既證,這條路就走到了後半程。

萇濯等著她整理完思緒,才慢慢開口:“寒山剛剛因為疲憊睡著了,那個來訪者對寒山講的後半段寒山或許沒有聽到,我已經全部記下,現在說與寒山聽吧夢醒之後我留在寒山身邊的那部分說不了太多的話。”

嬴寒山點頭,忽然又對著萇濯歪過頭來。

“你說你是做夢入我夢來著”

“是。”

“你做夢怎麽聽到圖盧說那個烏蘭古歌謠的”

眼前的薄青色美人一瞬間變成了一束白花,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竄到夢中的稻草垛上去了。

十裏城掛著的那些腦袋撤下來了,烏蘭古部的人也離開了。

街面又恢覆了清潔和平靜,下過幾場雨之後地上的血痕也被洗刷得看不見。集市仍舊熱鬧,被一夏天的日光曬得煤球一樣的官差在街上來回地走,看有誰還偷工減料,尋釁滋事,適合被抓去打上二十板子。

現在大將軍是真正閑了下來,閑得一般人沒事不會去找她。衙役有事都去尋嬴鴉鴉,官府和周邊郡縣來人就徑直去找烏觀鷺,大家有意無意地避免用小事去煩嬴寒山。只有裴紀堂還會突然想起來這事,悄悄問嬴鴉鴉最近怎麽不見寒山。

“啊,阿姊在房裏悟道呢。”她說,“沒有大事的話,問我就行。”

倒確實沒有大事,最近連打架鬥毆都少了,主街上一上午最大的事情就是一個孩子抓著石頭,把湯餅店門前的黃狗打了一頓。他母親急急過來,拽住他的衣袖狠狠打了他幾下屁股:“叫你鬧!不得鬧!你再頑皮,便有大將……”

便有什麽呢她突然緘口不言,又對著自家孩子的屁股啪啪來了兩下,夾著這拖著兩行清鼻涕的小孩匆匆而去。只留下被拴在墻根下的黃犬,皺著鼻子對他們的背影嗚嗚。

……

有一頭野獸藏在遠處的高草中,發出嗚嗚的低吼聲。

都勒抱著懷裏的羊羔,把半身都埋在擠在一起瑟瑟發抖的羊群中。

他看不清楚那野獸到底是什麽東西,可能是一頭狼,也可能是一頭豹子,風吹著草尖,露出一點它的皮毛來,也把野獸熱乎乎的腥膻吹到他的臉上。

他旁邊有三十來頭羊,但是沒有狗,不是誰放羊的時候都能牽一條威風凜凜的獒犬的。

頭人家漂亮的狗用來打獵,他家那條老狗已經凍死在了上一年的大雪裏,阿母不忍心把它幹枯而缺乏絨毛的皮子剝下來。盡管在下一個冬天來臨前,它或許能給已經岌岌可危的氈包提供一點保護,但那條老狗畢竟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家人。

他把它連頭帶尾地埋葬了,並向天上的祖先神祈求來世讓它成為頭人家被嬌慣的小兒子……至少變成小兒子最喜歡的小狗崽。

狗吃了太多的苦,人也吃了太多的苦,會說話和不會說話的夥伴都希望彼此能幸福。

現在他不想頭人家小兒子和小兒子的狗的事情了,他只希望它能回來!

如果草地裏是一只豹子,它大概會拖走一只肥羊,但不會傷害他。他太瘦了,不好吃,咯豹子牙。但頭人手下的家奴會抄起鑲著鉛頭的鞭子把他的後背打得稀爛,或者幹脆找一片有狼群的山谷,把他綁在樹上。他的阿爹和兄兄就是這麽消失的。

如果草地裏是一頭來偵查的狼,那可太好了,都不用頭人的豪奴動手,他自己就要和這些羊一起埋葬在這裏。就像那些大貴族一樣,有幸有一整個牧群殉葬呢。

靠在他懷裏的小羊羔輕輕地發抖,他可能也在輕輕地發抖,都勒覺得自己的魂魄升起來了,一直升到高高的天空上,俯瞰開滿鮮花的草原和白雲一樣的羊群……

草中的野獸突然發出一聲咆哮,箭一樣躥了過來!

他的靈魂突然跌回來了!都勒抱著羊拔腿就跑,身邊的羊群被驚動,也跟著不要命地跑起來。羊是一群一群的,他是一個一個的,那頭野獸不知道為什麽放棄了羊只,直直向著他的後背撲過來

“啊呀!”

錚。

一聲弦響,或者只是他靈魂飛出身體時的嗡鳴,那頭野獸確實撲倒了他,但沒有爪子牙齒撕開身體的痛苦。都勒躺在地上,緊緊地抱著小羊羔楞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死。

一頭老邁的孤狼趴在它身上,後背被箭紮穿了,它應該在跳起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射殺,只是屍體砸在了他身上。

都勒楞楞地擡起頭,他看到祖先神慢慢從高坡上走了下來。

“射狼也要用尋天星嗎”系統問。

“我這不是怕射著人嘛。”

嬴寒山慢慢從高坡上走下來,狂奔的羊群逐漸停下腳步,擠在一起戰戰兢兢地打量來人。那個抱著羊羔的少年楞楞地坐在地上,擡頭看著嬴寒山。

“有沒有傷到”嬴寒山拎起那頭被射死的狼,丟在一旁,少年的眼睛瞪圓了。

“……哦,我忘了你可能不會說漢話。”她開始比劃,一邊比劃一邊在腦內敲系統:“系統,有沒有內置翻譯器之類的東西”

“宿主怎麽不期待我聯網給你O度怎麽造導彈呢”系統客氣地回答,“問問你的掛件小花會不會說天孤話吧。”

應該不會,但是不重要了,因為下一秒,那個抱著小羊羔的少年就爬起來一把抱住了她。

五月份的草原晚上還是挺冷的。

內陸晝夜溫差大,跟著這個少年回到他住處時,風已經有些紮骨頭了。

少年都勒是這家唯一的男子,他上面還有一個姐姐,一位母親。那個婦人正站在門前擔憂地張望,一見到少年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跑到近前,她楞住了,後退了一步。

嬴寒山站在少年身邊,看到她的臉,也楞了一楞,但隨即這怔忡就變成了欣喜。

誒!這是個漢人耶!

嬴寒山不是來見義勇為的……那倒也不是說她沒有目的就不會順手射那一箭,只是說她從飛行模式轉為落地模式,剛好看到有狼要吃小孩是有原因的。

她迷路了。

烏蘭古的歌謠大致描述了天漏所在的地方,圖盧又給這個描述縮了個圈,但仍舊十分模糊。

內蒙古草原113.8萬平方公裏,嬴寒山看這個架空的世界草原也差不離,誰家好人化身舒克貝塔滿草原遛彎找山啊!

她得找個聽得懂她說話的人問問路。

夜色逐漸濃郁,草原的天空格外遼遠,上面的星子也明晰。帳篷裏的爐子點著火,煮著一壺醬油一樣的茶。

……應該是茶吧嬴寒山聞了聞噴出來的水汽的味道,有點不確定。

這家人情況不寬裕,沒有酒和肉來招待救了小兒子的客人,剛剛打到的那頭狼也來不及分解了。

母親有些歉意地為客人的碗裏滿滿地加上不知道什麽谷物磨出來的粉,再倒上一點點奶,茶和鹽巴。

嬴寒山把它遞給了一邊的少男少女,自己只要了一碗茶。

她喝了一口,不動聲色地背過臉直著脖子咽下去,開始表情扭曲。

她再也不罵淡河窮了。

“您的駿馬呢”那位母親好像更局促了一點,“我去餵它……”

“我沒帶馬。”嬴寒山說。

那位母親睜大眼睛,很詫異地看著這個陌生的漢地客人。她背著弓,沒有帶刀劍,身穿胡服,看起來既像是商人又有點像是獵人,還是一個女性。

她不知道什麽情況下這麽特別的人會出現在草原上,甚至還沒有騎馬。

她自己是從販奴人手裏逃來的,越過邊境,僥幸躲過狼群,倒在這個氈包前,但眼前這位客人看起來並不像是一位逃亡者呀

母親就想起來自己兒子在她煮茶時跑來悄悄告訴她的事情,他說這位客人是從天上落下來的,在落在山坡上之前就拉開了弓箭,一箭射穿了那頭狼。

那是天神呢,只是裝作旅人的樣子,怕驚嚇到他們這些凡人。

那位母親又看了嬴寒山兩眼。

嬴寒山沒有察覺這兩眼,她手裏虛握著弓,回頭看著氈包外面:“謝謝你們招待我,但我急著趕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這個地方。”

她用手沾了一點飛出來的碳灰,照著記憶裏圖盧給她說的地點畫了一下:“這個,三座山之間的谷地,你聽說過嗎”

那位母親用力點點頭,又搖搖頭。

“您不能往那裏去,那裏正在打仗。”

“蒙多部說他們的王子在中原被妖魔吃掉了。現在蒙多部群龍無首,都在爭奪王帳裏的位置,其他部族看他們這樣,紛紛要拿回自己被強占的草場……”

她沒有說下去,因為她看到眼前的客人正努力咽下一口茶。

在她說到被妖魔吃掉那句話時,這位威武的客人突然僵住,含著茶湯像是花栗鼠一樣無辜又無奈地看著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